姐姐失恋了。她坐在窗前的旧藤椅上，不动，也不说话。那藤椅是母亲留下的，暗红的漆有些剥落，露出里头淡黄色的藤芯来。她一只手搭在扶手上，另一只手却垂着，指尖几乎要触到地面，却又差着那么一丝。

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。向来她总是家中最活泼的一个，笑声能穿透厚厚的墙壁，连邻人也要隔着窗子笑问：“大姐儿又有什么喜事？”但今日她静得出奇，静得叫人心慌。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，将她的侧影投在灰白墙上，拉得极长，极淡，仿佛随时都会化去。

她的眼睛望着窗外。那里有一棵老槐树，枝桠间尚存几片残叶，在风中抖索。我想她未必真在看那树，她的目光穿过去了，落到更远的地方——远到何处，我自然不知。只见她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，极慢，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似的。她的嘴唇微微张开，却又不出声，仿佛有话要说，却终于忘记了言语。

桌上放着一杯茶，已经冷了。我早上为她沏的，那时还冒着热气，茶叶在杯中舒卷，如今却都沉了底，水色也变得浑浊。她一口未动。我几次想替她换一杯热的，终于还是没有。或许冷茶正合她此刻的心境，换了热的，反倒不相宜了。

她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，极轻微地蜷缩起来，指甲在藤椅的扶手上划过，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。我瞧见她的中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印痕，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。那戒指如今已经不在了，但痕迹还在，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。

忽然她叹了一口气。那气息极轻，却仿佛已经在她胸中积压了许久，此刻终于寻到了一条缝隙，悄悄地溜了出来。她的肩膀随之微微下沉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，又像是被什么压得更弯了。

我想起小时候，姐姐也曾失恋过。那时她哭得惊天动地，将枕头都哭湿了，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。母亲劝她，她反而哭得更凶。如今她却不再哭了，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，比大哭大叫更叫人担心。

窗外起了风，老槐树的残叶终于支撑不住，一片接着一片地飘落。姐姐的目光随着那片叶子移动，直到它落入泥土，再也看不见。她的眼皮轻轻垂下，遮住了眸子，片刻后又抬起来，却已经换了方向，望着空无一物的墙角。

我知道她心中必定有许多话要说，有许多泪要流，却都被她生生咽了回去。成年人的失恋，原是这样的——不再有嚎啕大哭的权利，只能将所有的苦楚都压在心里，任其慢慢发酵，变成一种无声的痛楚。

天色渐渐暗了，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柔和。姐姐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，唯有那双眼睛依然亮着，像是两点不肯熄灭的星火。我终于起身，想要开灯，她却轻轻摇了摇头。

“就这样吧。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嘶哑，像是久未使用的门轴。

我便又坐下，在渐浓的黑暗中陪着她。我知道失恋的滋味不会很快过去，那些共同走过的街道、听过的歌曲、说过的情话，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袭来，刺得人心头一痛。但我也知道，姐姐终会好起来的，就像那老槐树，虽然落了叶，来年春天还会发出新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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